汉字造型揭秘(一) ● 高惠敏 人人都想把字写好,至少要做到端正匀称清楚整齐。我们都在书写上下过功夫,读过各种各样的书法教材,老师费心教,学生认真学,大家都在努力,而且抱着迫切而真诚的愿望,然而实际的结果如何呢? 现状是:少数天赋好的同学,上手就灵,字写得漂亮传神;而大多数学生的字,却是每况愈下越写越糟糕,不要说规范优美,就连最基本的清楚整洁都做不到。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谁的责任呢? 说起来,学生写不好字的原因很多。比如,现在学校普遍对此不够重视,写字没有硬指标;课上作业太紧考试太密,课后要关注的事物太多;年轻人追求时尚、有点浮躁,希望一蹴而就;经常操作的是键盘,与书写的动作是两股道,等等。这些都是事实,但另一方面,为什么人人本心想做好的事,客观的结果恰恰与主观愿望背道而驰而且愈演愈烈呢?不能怪时代、怪学生,只能说原有的书法教学体系现在已经无法达到既定的目标。从大面儿上想,这事儿也既可怜又可笑:21世纪的今天,怎么书法还能安之若素沿用两千年前王羲之的老一套?别的学科都在突飞猛进日新月异,而书法的观念和方法居然还能一成不变、只听古人说教,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叫人吃惊不小。王羲之可以天天拿毛笔写字,不必知道报纸电视互联网,无须关注信息时代、知识经济、环境保护、反腐打假、“9.11”,而现代的青年每天要经历要接受爆炸般的新事物新成就,当然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的时间来专心闭门修炼提按顿挫。显然,这太跟不上形势,必须下决心吃药开刀。 (一) 治病要对症下药,我们先来透视一下旧的传统书法教学体系有哪些致命的毛病。 首先,大家知道,说一个东西好不好、对不对、美不美,都会有一个一般的标准,比如看一张画,人要像、色要准,要对景物、要配置恰当;要当模特儿,身材和二三围要达到基本的要求才行。依据这个一般的标准,我们就很容易表示认同的程度,好与不好就能一目了然、界限分明。说到写字,当然也有一般的标准,比如,前两个字“金秋”写得好,后两字写得不好,中间这字则在好与不好之间;这是一般标准的概念。 其次,作为一门学科,我们最关注的是普遍的规律。比如:温度的改变会使物质产生物理或化学变化;要说一句话,谓语和宾语前面应该有明确的主语,所谓“无主语”,那是一般情况下的一个特例,等等。这些普遍规律都是从大量特殊或个别现象中总结出来的,学习和掌握了这些普遍规律,再来观察和研究具体的问题,就有了理性和根据。比如要画一个人,我们会想到五官的比例大致应是三停五眼、身高是头一身七;要画一组静物,我们知道一定是近大远小、前实后虚,以及受光面和背光面、阴影反光等等要素,观察和表现都应依据这些原则来进行。这是普遍规律的概念。 由个别到一般再到个别,这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方法,而其中的普遍规律,作为任何一门学科的主干,应该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学完任何一门课,对于它的普遍规律,大家都会留下明确的印象,不但明白它的纲要,而且能够运用。 那么现在我提一个问题,上了两三年的书法课,你对书法的一般标准和普遍规律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吗? 我想此时大家脑子里肯定是一片空白。我们会想到颜体、柳体,还有具体笔画的提按顿挫起承转合,以及某一个字应怎样安排,或者是“端正匀称、形神兼备”这样一些虚泛的口号;至于字的造型怎样就好、怎样就不好;根据什么样的原则来组合字的笔画才能体型端正、合理美观,大家一定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很遗憾,书法从来不涉及这些方面的内容,它的学习永远足从个别到个别、由特殊到特殊,恰恰忽略了“一般标准和普遍规律”这个最重要最关键的核心。上课,我们会先写颜字再学柳字,老师的讲解也会不厌其烦由作者到作品、从特点到方法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从来不会引导你去把欧颜柳赵放在一起来比较,探讨它们公共的审美要素,更不会试图总结要达到基本的审美要求应该认识哪些规律,所有书法家的成功,也都躲过了普遍规律这一关:他们不外都是先学这家再学那家,然后再加上点自己的东西就卓然成名、以逸待劳。真草隶篆大概都涉猎过,但也不过是按着“赵钱孙李”的顺序,在备个特例门前烧一柱香、念一通佛,好象从不关心、也不需要知道普遍的规律、一般的目标。这样做的结果如何呢?只能是:如果有天分、又努力,你或许就“写得好”了,还会得到社会的承认和称赞;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字写不成不说.连最基本的道理也摸不着头脑。 所以,旧的书法教学体系,一直是我写你学我说你听“功到自然成”,它是大量特例对少数人的“自然点化”,而不是普遍的规律对多数人的公共教育。 也许有人会说,我知道写字要“上紧下松”,还有某字必须“左高右低”、某字应当“上宽下窄”,这难道不是规律吗?那么我们现在来试一试: 这两组字,一边是上紧下松,一边是上下均齐,究竟哪一组更顺眼些?显然,“上紧下松”只是某一种书体的特殊处理,并不能反映所有的书体的审美特征,所以它还是一种“个别”现象; 这些造型都是“左高右低”,它们就一定正确吗?显然也不是。大家都做到了左高右低,为什么还是一一人一个样,还是不好看呢?所以,这类口诀也不是汉字造型的规律,只是一种没话找话的“摆设”需要。 所以,普遍规律对书法的旧模式来说是缺失的、陌生的。 不仅如此,对于一般的公共审美标准,传统书法体系采取的态度不但是虚无的、而且是否定的。本来,作为中国人,大家都对字的正误好坏其实有一种相当统一的“集体无意识”,说这个字好,那个字不好,大家所持的尺度是相当接近的,也就是,般的标准其实是客观存在的。但可惜,旧的书法体系,不重视共而特别强调个性,开始学书法,上来就必须以欧颜柳赵为范本,这就是所谓“取法乎上”(即使在“欧颜柳赵”几家中,也还有级别的不同)。假如学习一般的“好字”,则要被扣上“人手不高”的帽子,似乎有点“大逆不道”。这些典范当然也是好字,但毕竟个性化因素比较突出,学起来比较困难和复杂。如果小孩子学习讲话写文章,开始就教他摹仿鲁迅的句式、老舍的语言,显然既不实际又不合理,这是人人明白的道理,但一到书法,大家往往就又犯糊涂——上来就要“直接名家”、“高屋建瓴”,这样的选择反被看作天经地义,因为老祖宗就是这么说的;至于违背了常理矛盾百出、问题丛生,大家反而心安理得不大在意。依我看,上来就学名家,其实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因为没有一般标准的范本,几千年来又不注重规律的总结和归纳,于是只好削足适履,先让你穿上,不那么合脚、但一定耐看的“好鞋”,期望你走着走着,也许慢慢儿就会适应、舒服。这样的结果必然是:少数人的脚长成了鞋的形状,多数人受不了约束干脆扔了鞋光脚走路。 由于缺乏一般标准的参照和普遍规律的引导.所以书法的教学就总是出于一种依样画葫芦的摸索状态,其过程就显得曲折漫长,要学的内容则深奥繁复。本来写字是一种应知应会的实用工具,现在成了神秘的“UFO”,所以现在的学生普遍对它心存敬畏,学了几年还不沾边儿,自然就会弃而不顾。即使有人有兴趣,但如果一定要那么长的时间才能“破译”其中的密码,恐怕也只能忍痛割舍,“想说爱你不容易”。这是不讲科学的苦果,是旧的书法教学体系本身存在的两个痼疾或“死结”。 在书法教学的具体关节上,也存在着不少误区,妨碍大家的正确认识,比如,字要写得美观大方,它的核心要素究竟是什么? 是用笔吗?不论我们翻看哪一本书法教材,80%的内容都会涉及到用笔这个话题;即使是钢笔字课本,介绍的也多是顿挫起落推送提收,而关于合理字形的另一要素——结构,往往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果真如此吗?显然不是。 以“平常”这两个字举例:这是王羲之的亲笔,公认的好字,结构和用笔都做到了极致。如果我们把字的笔画位置稍作调整,这两字马上就溃不成军。相反,如果我们只取结构,省去笔画的提按肥瘦,只剩一把“骨头”,这个字依然可以亭亭玉立。这也反过来证明,决定一个字的成败好坏,恰恰不是人们印象中的铁画银钩,起核心作用的主要是笔画所处的方向、位置以及相互关系,也就是说,结构才是汉字安身立命的关键。假如再把笔画的血肉附着上去,当然字就更加完美有神,但毕竟笔画形态只起到辅助的装饰作用,假如结构先不正确,不论怎样优美的笔画形态也难有回天之力。 再进一步提问,假如只着眼于结构这个核心岗素,那么造型的美丑又是以什么决定的呢? 是外形吗? 首先,汉字虽称方块字,但其实并非方整匀齐大小一致。而手写的汉字,恰恰是要有些大小参差看上去才更加协调匀齐而有活力。所以造型的美丑与外形是否方整划一基本没有关系。很多书法教材把汉字的外接点连成各种各样的几何形态,这也说明实际上汉字因偏旁部首的不同是外形各异的。其次,既然每个字的外形本不相同,那么同时也证明了那种为汉字规定几何形状的教学方法对于判定汉字的美丑毫无意义——因为只要是正确的造型都是美的,你不能说梯形就好看,三角形就有问题。 是笔势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笔势是指书写时自然形成的笔画之间的某种“暗示”的联系。如果说,写出来的文字具有活力和生命,是来自于这样的“笔断意连”,那么我们用铁丝、火柴棍、霓虹灯来组合成字,它们的笔画之间没有任何势的关联,但显然也会有明显的高低好坏之分,可见,这造型的美与丑,也不是由笔势所决定的。 有人还会强调书写时的节奏感和时间性。因为书写必须是依一定的笔顺,并且表现出一定的快慢强弱的节奏,这也是用笔的一个内容,老师在课堂里也会时常强调的。那么这些因素对造型美丑是否有影响呢?现在我们把一个字和几个偏旁刻成印逐个印上去,或者直接逆着时间的顺序倒着书写,它们同样可以形成优美的汉字字形。这证明,笔顺和节奏也无法左右美形的塑造。好与不好,只看你的结构是否合理。 通过以上几方面讨论,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一个字的“好”与“不好”,与书法上常说的笔法、外形、笔势、笔顺都不存在决定性的因果关系;造型的正误美丑,关键只在于字的结构。能不能写出好字来,主要决定于写的人头脑里有没有正确的结构意识。 以上这些结论,直至今天,大部分书法家还是拒绝接受的。然而多少年前,启功先生就发出慨叹,他在一首论书诗里写道: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一从证得黄金律,顿觉垒牛骨隙宽。 启功先生希望用“黄金分割”的原理来描述结构的一般规律,尽管他的解释有些牵强,但期望探索简明规律的努力是值得大家钦佩的,启功先生写的字,用笔也没有多少提按顿挫。但凶为结构特别精准秀美,所以书法成就也得到了大家的称赞。他这样的字能够获得社会的承认,本身也证明了“结构是关键”这样一个朴素而简明的真理。 所以,以下的讨论,我们可以只着眼于结构这个主要矛盾。围绕或依据结构这个核心来研究,事情就变得相当简明而且集中。 下一页:汉字造型揭秘(二) 【回到首页】 【我要发言】 【关闭本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