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年前在北大读研究生时,教《语言学概论》的叶斐声 教授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婴儿的诞生,就像一辆加满了油的汽 车。”或许是转述西哲观点,说明人类有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其 实《礼记·祭义》早就说过“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应已觉察 到承继的相似之处。所以不能绳武先人德业,即被斥为“不肖”。 现代生物学关于DNA的研究,使人类对揭示自身奥秘迈进了一大 步:细胞核中遗传密码贮存的信息,决定了人的寿数、体貌、性 情、能力等等,那真有些“宿命”的意味了。孔子云: “五十而知 天命。”而我却年近“耳顺”。古人寿命不永,年届半百即日忧桑 榆,而经历的事情又太多无奈,才会悟出冥冥之中原来隐藏着不可 抗拒的天命吧。现在人寿已大大延长,连书法中青展都宽假至六 十,我这年龄充其量只能折算为“四十而不惑”。不惑也就是不复 为外物所左右,应能客观地关照盘点自己了。到这时候“人贵有自 知之明’这句话大概方不致自欺欺人。
我也许命中注定一辈子都要与文墨打交道。我排行第二,幼时的我即与兄弟性情大异。所谓儿戏如呼灯灌穴、结朋追游乃至抖空竹、打陀螺等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5岁入学读书,记性不错,默生字总是全班第一。旧时烟盒中附送纸牌,小孩拿去玩便糟蹋了,而我却留意所绘人物故事,什么“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纳履”,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之类的古训至今仍记忆犹新。不多的压岁钱,兄弟都换了炮仗放,而我竟挑回一些画片,白石的虾和悲鸿的马即是我自学的初步内容。我最乐意到一个颇多古董陈设的亲戚家串门,他属马,请马晋画过一匹棕色大马,我每去都会驻足端详,颇诧异于马的前右足内侧何以有一块圆形瘢疤,后看到真马,才知凡马皆具,画家原是写生所得。朵云轩是假日必至之所,留连半天,欲去依依。高中时喜文科的倾向已十分明显,语文书中最饶有兴味的是古文。高三任课老师薛椿荫先生,曾用地道的魏碑书写了不少易误字贴在课堂里,又组织课外古文兴趣小组,正合我意,当即报名。他发给我们的读物有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和自己用文言写的日记。彼时语文教师的功力绝非今日可比。古文那种简远隽永的情调沁人肝脾,使人陶醉。我游城隍庙豫园,归后也模仿写了篇满纸之乎者也的游记,居然博得老师的青睐和同学的传抄。我的作文总能得满分,也经常蒙薛老师当堂朗读点评。在家里一头扎进书房,不到吃饭频催不肯挪窝,父母每笑言,此儿若在前清,必能考中进士。